□王筱庆
盼了两日的雨,终于落了下来。湿润的气息漫入窗棂,雨滴敲打窗台的声音,像是大自然谱写的韵律。我倚在窗边,翻开那本早已被我摩挲得卷了边的《红楼梦》,在这独属于自己的静谧时光里,与书中的悲欢离合悄然相遇。
“满纸荒唐言,一把辛酸泪。都云作者痴,谁解其中味?”曹雪芹笔下的红楼一梦,道尽人间百态、世事沧桑。宝黛共读《西厢记》的墨痕洇在第八十回,我总是不忍翻到这页。曹公搁笔处,藕官焚纸的烟灰还在空中打着旋——那些未竟的谶语,倒比完整的结局更接近命运本相。或许有些故事,停留在最美的章节,反而更令人回味。
都说,读红楼,可见自己,也可见众生,那我又见到了什么呢?轻轻合上书本,低头思索,浅笑……
思绪飘回到那日,与好友漫步滨湖河畔。远远望见一群老翁垂钓,渔钩抛出,银色的渔线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,落入水中,漾开层层涟漪。其中一位老翁手法娴熟,脸上总挂着和蔼的笑,我们便上前讨教。江苏口音的絮语混着芦苇沙沙:“打窝要像绣花,急不得哩。”他还说,自己不过是借此消磨时光,钓上来的小鱼,都会放生回湖里。
我好奇地问他为何钟情钓鱼,他望着水面,缓缓道:“我老家在江苏,那是鱼米之乡。或许是思乡情切,机缘巧合下学会了钓鱼,这一钓,就是几十年。”他顿了顿,又笑道:“钓鱼啊,也是会上瘾的。”我兴致勃勃地说想学,他却摆了摆手:“你们年轻人,还是把心思放在工作学习上吧。”我追问缘由,他却只是摇头,不再言语。
一阵微风拂过,湖面泛起细碎的波纹,老翁的钓竿轻轻摇晃。风停后,水面重归平静,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清晰可见。浮漂忽上忽下,老翁眼疾手快,一条小鱼便被钓了上来。告别时,我仍对老翁那句劝告耿耿于怀。
返程路上,我向好友询问其中深意。她思索片刻:“他大概是怕我们沉迷其中。钓上一条,便想再钓一条,一旦陷进去,就难以自拔。”
这时,我想起栊翠庵的梅花雪,想起姜子牙直钩垂钓的传说。当老叟解开鱼唇的倒刺,是否也在解开某种执念?《好了歌》里的荒冢与陋室,此刻化作他竹篓里明灭的波光——原来戒欲未必是枯坐蒲团,亦可如游鱼摆尾,在舍与得之间划出圆满的弧。
“人生天地之间,若白驹过隙,忽然而已。”细细想来,《红楼梦》里藏着无尽的智慧:儒家教会我深情,道家赠予我灵性,佛家传递悲悯,而曹雪芹以笔墨写尽因果。忽觉那钓叟则用三言两语,点破了欲望的本质,他眼角的皱纹,竟与曹公笔下“白骨如山忘姓氏”的笔触同出一脉。原来,这尘世中的真假相伴、悲喜相生、兴衰轮回、名利虚幻、情爱无常,都如同镜花水月。
“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”苏东坡的词句浮在雨帘之上,正倒映着整个颠倒的红尘。今夜,我终于能伴着这温柔的雨声,枕着满室安宁,安然入眠。